医院新闻

【南方都市报】广东援助武汉医疗队成员、中山大学孙逸仙纪念医院医生王川:一位盲人患者家属的来电让我难忘

发布日期:2020-03-10

口述者:广东援助武汉医疗队成员、中山大学孙逸仙纪念医院医生王川

口述时间:2月28日

执笔:刘兰兰

 

有人说,我们从一出生就开始排队。有人排在前面,有人排在后面,还有人会插队。但到终点,终归希望有亲人在身边。疫情期间的隔离病房,很多人走到终点,亲人却没法见最后一面。我有时想,我们送了他们最后一程,算是他们的亲人吗?我们来武汉20多天了,负责武汉协和医院西院区7楼东病区的隔离病区。20多天里,有的人走了,回归正常的生活,或去了另一个世界;还有的人来了,带着对活着的渴望,与病毒搏斗着。

 

一个家属电话

我们病区共有50张床,主要收治危重症和重症病人。

我们4人一组,上班时,两人在隔离病区,两人在非隔离病区。记得我值的第一个夜班,收了6个病人。他们突然就涌进来,不肯出去,有的干脆坐在地上。我理解他们对没有床位的恐惧。

一些病人,他们的家属也是新冠肺炎患者,在不同的医院隔离治理。与家人分离,生死未卜,他们的焦躁、不安和恐惧是无时无刻的。

有一次我进隔离病区,把手机给了非隔离病区的同事。他没带手机,公用手机又不够,就拿我的手机给病人家属打电话。第二天我下夜班,回到酒店休息,接了五六个电话,有一个女的让我印象非常深刻。

她说,昨天你们打电话给我,我先生在你们医院,我现在联系不到他,我很担心。她还说,我现在也在隔离,在另一个医院。我先生是一个盲人,我不知道他人怎么样,不知道他是不是手机没电了。我想给他寄一个充电线,你能不能告诉我地址?

她快哭出来了。

后来同事把办公室的充电线给了她丈夫。充上电后,他们联系上了。我也把她说的话讲给她先生听,希望那些话能成为他黑暗世界里的火光,陪他熬过这段日子。

当然,也有开心的时刻。有一天我去查房,来到一个中年女病人床前,她说我认出你了,你就是那个喜欢奥特曼的小孩的爸爸。

我非常吃惊。她说我在抖音上看过你。后来我才知道,有人把我来武汉前在医院动员会上说的话发到了抖音上。

那天,我拿了我儿子的一张奥特曼卡,自告奋勇说了两句。我说带这个卡片,一方面是有个念想,另一方面,奥特曼是打小怪兽的,我希望能像奥特曼那样打败怪兽,平安回家。没想到,这一个小小的细节竟让病人记在心上。

这件事让我打心眼里开心。我是一个内分泌科的医生,与呼吸科和感染科的医生相比,有时候我感觉自己在这里能做的并不是非常多。但女病人的话让我觉得我在这里还是有一定价值的,起码在心理上给了他们一点希望。

 

我的战友

在武汉这段时间,每天相处时间最长的就是小组里的3个“战友”了。我最年长,但在临床工作中,他们做的比我多很多,也总是让我感动。

耳鼻喉科的蔡跃新患有痛风,但一直没跟我们讲过。有一天我们正准备去上夜班,他说他痛风发作了,脚痛。我就赶紧去仓库拿了止痛药给他。然后我们就出发了,我想他肯定把药吃了。

那一天恰好轮到他进隔离病区,进去后要在里面呆6个小时。到了凌晨3点多,他说,我实在顶不住了,太痛了、太痛了,非常痛。

我说,你有没有吃药?不是给你拿了吗?他说,我没吃。我说,你干嘛不吃呢?他说,我看药物说明书上说有可能会引起腹泻。

我一下子就明白了。进隔离病区如果拉肚子,那就做不了事情了,尽管我们穿了成人纸尿裤,但拉大便还是很难受的。

他回到非隔离病区,坐在办公室的一个角落里。我们办公室没有备药,我就让他提前回去,他不肯。他怕他走了,就只有3个人干活。后来我就去干活了,到了5点多的时候,他发微信说,痛得不行了,先回去了。

痛风有多痛,有人说就跟女人生孩子一样,我没体验过。看着他一瘸一拐进电梯的背影,我突然很感动。

我们组有一个女同事叫麦岚,她是重症专业出身,不仅专业,还特别敬业。

2月27日晚,有一个病人需要做俯卧位通气,大家一起把病人翻过来。然后,她就一直站在病人床边,守了两三个小时。看到病人病情稳定了,才离开。

那个房间里住了4个重症病人,其中两个气管插管,房间里的病毒气溶胶含量可以说非常高。但她就一直站在病人床边,冒着风险去守护他的安全。我想,如果换做是我,我都未必能做到。

其实,面对病毒,说医护人员不怕是假的。但是进了隔离区,你就要完成工作,你就要去与看不见的病毒战斗,你就要充当病人的堡垒,尽最大的能力护他们周全。

她是真的把病人放在心上,在我心中,她就是金刚女战士。

同是重症专业出身的李伟超是我的老熟人。记得来这里后第一次上夜班,抢救完两个病人后,我们在走廊稍作休息,我问他为什么来武汉。他说,我就想做点事。我来自河南,能走到现在不容易,打心眼里感谢国家。国家有难,我觉得我能做点事,就来了。即使明天不幸走了,我也不后悔。

最后一句话,让我眼眶湿润。还好隔着护目镜,他看不到。

 

平凡的力量

不上班的时候,我们就在酒店休息。因为轮班倒,大部分医护都有点失眠,很多人都要吃安眠药。来了20多天,我吃了三四粒了。

不睡觉的时候,我们也不能串门。我住6036,有一个同事住6038,一墙之隔,我们见面的机会一只手就能数得过来。即使在走廊上见了面说两句,也要隔两米戴口罩。如果哪一天你在广州看到我拉着一个人的手说个不停,不要奇怪,一定是因为在这里憋坏了。

偶尔我会到酒店周边走一走,来一场200米的“深度游”。有一次我在下面就捡了两块砖,带回房间,洗干净当哑铃锻炼。

疫情结束后,我想回家。我觉得非常对不住我太太。2月6日晚上,看到群里说征集去武汉的医护人员时,我立刻打电话报名了。她就站在旁边看着我。挂完电话,我说,不好意思,没征求你的意思。她也没说什么,就问,要不要先收拾行李,万一选上了就来不及收拾了。我对她有亏欠,我想回去后做得更好一点。

对儿子我也愧疚。平时都是一早把他送到学校,中午托管,晚上也托管。陪他的时间太少太少,回去后我想多陪陪他。

我以前从来不发微信朋友圈,到了武汉之后,基本上每天都会发一条,都是一些轻松的内容。我想告诉我的家人朋友,我在这里好好的。

我发的第一条微信朋友圈是“武汉好人”。那天下了夜班我们错过了班车,看到路边停了一辆车,我就问能不能送我们回酒店,我们给你钱。司机说不用给钱,我们是免费的。

他是武汉人,穿着白色的隔离衣,戴着一次性手套。他说从大年三十开始就没有回过家了。他们成立了一个队伍,几百人,专门免费接送医务人员。

我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,甚至都没看清他的长相。但他让我铭记。他让我看到疫情期间,有非常多的人都在努力着,为自己、为他人。他们都是平凡的人,前台服务员、大堂经理、保洁人员、滴滴司机……他们不留名,没有豪言壮语,也没有人报道。他们的举动在城市的某个角落里默默发生着,也许是微小的举动,但却倾尽他们最大的力量。

这是平凡的力量,也是伟大的力量。在这场战役中,凡人亦英雄。

 

【记者】刘兰兰

 

点击阅读原文:

南方都市报