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人民政协报】“哪怕威胁自己的生命，也要走近病人，要不何谓临床医生？”

援鄂一个月，中山大学附属孙逸仙纪念医院（又称中山二院）第二批支援湖北医疗队领队、中山二院副院长许可慰每晚都睡不踏实，“不是不放心，是很担心。我要带着131名队友平平安安来，平平安安回。这么大规模的外出医疗行动，在中山二院建院185年史上，也是第一次。”

1日晚，本报记者与许可慰做了对话。采访中，他更多谈了作为一名从事临床20多年的医生，对于人文医学的思考。

“全国现在有三千多名医生被感染，我也怕。但什么叫临床医学？临床医生？走到病人床边去，才叫临床，在床边充分了解病情是临床医生诊治病人最重要的一环。在科学防护的前提下，我还是坚持查房时，与每一位病人握握手，让病人感受到来自医生传递给他们的温度和信心，这对病人非常重要，尤其是我们接管的病区，是华中科技大学附属武汉协和医院西院的重症病房。”

“有时治愈，常常帮助，总是安慰。”许可慰把这句话化到了每一天、每一分、每一秒，与病人的相处中。在他看来，医生对病人的好，病人能够感受到。

以下是《人民政协报》记者与许可慰的对话。

记者：看到一些医疗队队长的访谈，现在最担心的，还是队员们的安全。您呢？

许可慰：我也是，不仅是担心，是很担心。但是既然做了医生，遇到国家有需要、病人有需要，我们要义不容辞的到一线。这就要求我们要格外做好科学合理的防护。

记者：什么叫“科学合理的防护”？

许可慰：有关防护，我们提的，一定是“科学合理的防护”，不仅是防护装备要符合要求，还要遵循防护操作规范。我听到有些医院要求医护人员戴两层N95口罩，戴四层医用手套，这就是过度而不是科学防护。新冠肺炎病毒确实传染力很强，但是一线医护人员在防护方面，也不能过度，重要的是科学规范的做防护，不要影响到医护人员的正常工作。他们要在病房跑来跑去、给病人打针、操作仪器、喂饭等等。在我们医疗队，我要求队员们两个两个一起进出，因为穿脱防护服一定把每个细节都密实好，否则就可能造成传染。所以，旁边有一位队友帮着检查提醒一下，会安全一些。

记者：来到武汉工作，和您在广州的日常工作有什么不同？

许可慰：大家现在说“战疫”，对我们来说，确实每天工作像打仗一样的节奏，特别是刚来的那几天。2月6日晚上八点，我们医院接到国家卫健委的通知，需要医院迅速组建医疗队，接管武汉协和医院西院东七重症病房，到7日早上出发，留给我们准备医疗物资、组织适合出征的队员、做好行前培训，就一晚上的时间。

到8号晚上，我们开始收治第一位重症病人，从接到通知也就48小时，我们根本没有时间去休整、准备，就上了“战场”，扛着枪就要能“打仗”。

记者：而且这场“战役”还得保证安全的打胜，人员伤亡要最少。

许可慰：是。有时我挺心疼我们这些队员的。今天早上还有一位护士和我说，‘院长，您看我的鼻梁都破损了，来工作，毁容啦！’我只好安慰她，‘没事，你们年轻人皮肤恢复得快。’刚来那几天，赶上武汉降温，晚上风雪交加的，很冷。凌晨两点，我站在酒店门口，等我们护士姑娘们回来，看着她们单薄的身影走在雨夜中，真的好心疼她们。

记者：医疗队来到武汉工作，有没有遇到之前没有想到的困难或者挑战？

许可慰：要说困难，我们医护人员每天要坐单程50分钟的公交车（武汉市调配给医疗队上下班通勤用的），去到协和医院西院区上班，穿脱防护服进到隔离院区要一个或一个半小时。也就是说，一名医护人员值4-6个小时班，从入住的酒店出发再回到酒店，要差不多10个小时。但慢慢这几天适应了，我和队员们也说了，要调整好心理，做好打长期战的准备，在武汉我们还要工作一段时间。

记者：今天看到医院公众号上发出的一张照片，一位护士举着一张可能是临时找来的牛皮纸板，上面写着“等您好了，一起去吃热干面。”

许可慰：我一直认为，由医护人员带给病人的信心，对于治疗特别重要。尽管新冠病毒传染力很强，但是我还是希望在做好防护的前提下，每次去查房，和当时身体状况还好、神志清楚的病人，握握手，为他们竖起大拇指，安慰他们病情马上就会好转，引导他们有一个积极乐观的情绪。尽管隔着我们的握手，隔着一层手套，但我相信病人能感受这种人与人身体间传递的温度。和病人隔得远远的，何谓临床医生？不敢碰病人，怎么做临床诊疗？在床边充分了解病情是临床医生诊治病人最重要的一环。也不是说我不怕传染，全中国现在有三千多名医生感染了病毒，我不担心吗？当然担心，但是我相信科学合理防护对我的保护。想想看，我们给病人做插管，不是也要有身体上的接触吗？

记者：刚才您提到了病人的信心对治疗的重要性。

许可慰：对。我们说，医生是在做“有时治愈，常常帮助，总是安慰”的事。临床治疗其实是一项综合病人的病情发展程度、自身营养状况、心理状态、情绪等全面综合诊疗过程。对于不同病人的这些状态，治疗方案就可能不同，即我们说的个性化诊疗方案。比如我们病区昨天出院的一位病人对我说，“医生啊，你们给我喝下中药后，我浑身都觉得舒服，对治好病，也有了信心。”而有的病人会说，我一看到汤药，就想吐。在医学上，这叫心因性反应，就需要医生根据病人的不同状况，给出不同的治疗方案。

记者：这部分内容涉及人文医学的话题。

许可慰：我其实有个建议，希望以后再派医疗队，住院规培医生也有机会派到一线来，这些已经从医学院本科毕业的“准医生”，已经掌握了一定的诊疗专业技术，需要接受医院临床全方位的培训，才能正式走上工作岗位。我想，在新冠肺炎疫情这样一场罕见的、大规模医疗救治行动面前，对他们也是难得的学习机会，他们需要到现场，去感受他们的老师是如何面对病人，不仅是用心诊治，还有怎么去对待病人。医学一定需要传承，身体力行的传承。

记者：看到您这次带队出征的头衔，还有一个是，医疗队临时党总支书记。

许可慰：对，我在医院也是两个头衔，医院的党委副书记兼副院长。所以，接到国家卫健委的通知，要求我们派第二批医疗队再赴武汉，我没犹豫就给院长打了电话，我说，作为院领导班子最年轻的成员，让我去。

记者：医疗队临时党总支在这次前方救治工作中，发挥了什么作用？

许可慰：这次来的队员中，有三分之一是共产党员，队里日常诊治工作之外的一些工作，都交由这些党员医生和护士来完成。比如我们成立了一些互助小组，交通组负责应急接送，一旦有下夜班后赶不上回住地通勤车的队友，这个组就负责把队友接回来。我们想，既然要在武汉长期“作战”，就把医疗队的氛围搞得温暖点，让医护人员在这里可以安心的待下去。

我们还为患者成立了出院诊疗微信群，也交给几位党员医生和护士来负责。这些工作都是他们在完成正常的值班诊疗任务外，挤时间来承担的。

我们也想，既然临时党支部建立起来了，就要发挥堡垒作用，而不是一个形式，要实实在在做些事，让队员们感受到家的温暖，作为党员，在队里就要有更多的担当。

记者：按理说，患者达到出院标准，作为医院，就完成诊疗任务了吧？

许可慰：因为我们是大学附属的教学型医院，所以我们一直有对患者出院后随访的工作机制，跟踪了解患者出院后的身体康复状况，叮嘱患者定期随诊、复查等。换到这次新冠肺炎疫情，我们考虑到患者从医院出院，还要经历14天的居家隔离期。现在对新冠病毒的认识，还不完全，患者回到家，中间如果遇到什么问题，会恐慌和无助，我们就想能帮助一些就尽我们所能的帮助一些。从我们病区出院的患者，我们都配发了营养粉，帮助他们加强营养，及早恢复体力。

记者：这个营养粉是医院给准备的？

许可慰：不是，是我们党员医护人员捐的，就是从医院配给他们的出征物资中拿出来给患者的。最开始从一位党员医生开始，她说看到一位重症患者吃不下饭，想到拿出医院发给自己的营养粉给这位患者吃。后来队里的党员医生和护士，纷纷拿出医院发给自己的营养粉，给需要的患者。因为对于重症患者，营养治疗也是很重要的一项，能够增强人体机能。

我一直认为，人的感情是相互的。医生对患者好，病人就会感激。我们要用心去感受与患者间的这种心与心的互动，用心做医生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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